[狗崽] 渴饮君血(短篇,END)

  • 狗崽only,不是甜饼,讲的是霸总大狗和大骗子狐狸来回互坑的故事

  • 咱们正经人写的是正经文,大骗子不是大屁*子



相传,我祖上为世袭的贵族,后来家道中落,到我这一代,已经完全沦为庶人,唯有家里的几本换不了钱的老典籍,继承了祖上荫佑子孙的遗愿,兢兢业业的提点着后人不能放弃祖上的荣光。拜其所赐,家中人人看书识字,我虽生为女儿身,也有幸念过几年学堂。后来为了补贴家用,便在街位摆了个小桌子,帮人誊写书信。

这一天,有个年轻的书生找到我,希望我帮他写下一个故事。

我看他穿衣打扮并非不习字之人,但是为了他许下的丰厚报酬,我并没有去询问。

我照常摊开纸,拿起笔,记下了他没头没尾的奇怪故事。只是我到最后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隐隐觉得,他并非是为了留下这样的一个故事。他似乎要向我传达什么,又似乎是在透过我向别人传达什么。至于最后我为什么会浑浑噩噩的出现在夤夜的郊外,我就更是想不通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迷雾重重的书生和他光怪陆离的故事里透出一丝诡异,我想弄清他的意图,执念深重,不可纾解。这对我而言就像是博山炉里燃着的袅袅沉香,散发出令人沉迷的美妙香气,你明明看得到它,那是一条灰白向上的烟线,像是柔若无骨的美人,柳腰款摆。你沉沦了,有了邪念,想抓住它,伸出手,那烟便散开了,它环着你的手,似在耳鬓厮磨,缠绵悱恻,你却触不到,求而不得,徒增烦恼。

我不愿再让这个人和他的故事再来纠缠我了,今日我特来拜谒寺中有无上智慧的佛陀,望觉悟佛陀,菩提萨埵听了这个故事能知我意、渡我心。

顿首。




这绵绵春雨拢共下了四天四夜,下到刚过惊蛰的小妖们都褪去了活泼劲儿,被初春的凄风冷雨打的蔫头巴脑。

第五天雨歇,山上来了一只带着面具书生打扮的妖狐,守在小河旁,一坐就是一下午。

后来小妖怪们都出来了,水中游的天生飞的都聚了过来,七八个漂亮的小姑娘围着妖狐,听他讲一些天南海北的轶事。

山上的妖怪对这只妖狐早已见惯不怪,他每年一过隆冬,遍踏雪而来,说是爱宕山钟灵毓秀,适宜修炼,但谁也没见他过精修妖力,只是每日每日来到这小河旁,给妖山小姑娘们讲外面的故事。

他说京都贵族趣事,也说布衣心酸,小姑娘们听着他的故事,今天笑的合不拢嘴,明天怨的泪珠涟涟。

那都是山里妖怪们不曾听过的外面的事情。和有大妖坐镇的爱宕山不同,外面的妖怪嗜血成性,像她们这些没有战斗力的女妖,一出山也许就成了别的妖怪的果腹美餐,她们出不去,就盼着这妖狐,一年一度来到爱宕山,给她们讲故事,故事讲完了,大家就在山林中载歌载舞,游戏作乐。

她们围坐在妖狐身边,什么都要听,什么都要问,妖狐从不烦,更不恼,有人问他就答,他客气礼貌又博闻多识,讲起故事娓娓道来,情真意切,仿佛亲眼所见,讲的小姑娘们各个为之着迷。

年复一年,寒来暑往,这位不请自来常客在这爱宕山停停走走几十年,连山顶上的大妖怪也知道他,只是这大妖怪对终日忙于奔波,对这些小事兴致缺缺,向来不问。

所以那日妖狐看到这高悬于松上,威名赫赫的大妖怪时,还是很惊奇的。

大妖如传闻所言,带着鎏金的高鼻面具,伸展着黑亮而巨大的羽翼,俯瞰着脚下的领地,宛如怒目金刚,威严可畏。

那是爱宕山的大天狗。

此时河岸旁的妖怪们已经跳起了舞,丝毫没有注意到大妖的到来,唯有那只妖狐,在群妖中翩然起舞时,轻描淡写的把眼尾的余光挑到了松树顶上,投去仿佛无意的一瞥,目光未作停留,彷佛什么也没看到。

大天狗知道他被发现了,但他没有动,他就像山岩上雌伏的睡虎,等着对手在怀疑和恐惧中自乱阵脚。他活的太久,也太强了,早已谙熟各种恶劣的情况。他甚至不需要去思考这过于精准的目光背后,暗藏着怎么样的阴谋算计,因为在他那无坚不摧的钢铁之羽下,一向血河漂杵,万妖跪服,千百年不变。

等到众妖意兴阑珊,四散而去,已是月升之时,妖狐待到了最后,此时树上的大妖早已离去,似是从没来过。

他走向河边,树荫把他的脸匿在黑暗中,他压住万般心念,反复濯洗着双手和指尖的尖甲,他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双肩颤抖,像是欣喜,像是恐惧,又好像只是被夜晚的山岚冻了个激灵。



之后的几日,大妖日日到访,他立于松上,片刻离去。而这一日,他来的似乎太早了,河边只有一只妖狐,却不见其他妖怪。

妖狐躺在树下,正看到大天狗过来,扬了扬手中的酒壶,说道,“大人,大江山的酒,斗胆邀您共饮。”

大天狗低垂头颅,俯视着树下的妖狐,未置一词。

妖狐又说,“大人,山上的女妖接连失踪,还请大人百忙中……”

妖狐的话还没说完,大天狗蓦地张开巨大的黑翼,如鹰隼一般向下俯冲,破风而来。妖狐只觉得那黑翼似要蔽日遮天,就见大妖立在了自己的脚前。

太快了,他惊起冷汗。

大天狗问,“酒呢?”

妖狐从地上站起来,递过酒壶。

大天狗打开盖子,瞬间酒香四溢,他阖上盖子,把酒壶还了回去,问,“酒吞童子说什么?”

妖狐说,“小生未曾见过那位大人。”

可他手上却有货真价实的大江山神酒。

大天狗说,“你既有大江山的神酒,不是有恩于大江山的鬼王,就是有求于他,今日你把酒给吾,是要祸水东引,吾见你其心可诛。”

妖狐顿时心下一凛,没想到大天狗上来就发难,但他转念一想,大妖杀伐决断,不教而诛,要杀他早就动手了,此番恐怕只是试探,便大着胆子回道,“大人这话严重了,大江山鬼王非吝啬之辈,二十年前鬼王斩杀武士八十八人,酒宴群妖八十八天,拿着这神酒的大有人去。”

大天狗的脸藏在面具之下,看不出表情,他抖开双翼,就要振翼离去。

妖狐急忙叫住他,“大人,山上女妖……”

大天狗再一次打断他,“你且拿着神酒,吾赏酒吞一面,来日换你一命。”

妖狐快速说道,“这是您的爱宕山,大天狗的爱宕山上向来无人造次,此番妖怪接连失踪,辱了您多年治下的威名,您却打算置若罔闻么?”

大天狗煽动黑羽,慢慢说道,“吾治下的爱宕山不是无人造次,只是造次之人皆毙于吾手。”

说罢便凌空而上,消失在山林之中。

妖狐看着手中的神酒,若有所思,随即打开盖子,一壶酒尽撒江中,登时酒香四溢,随水东流。

此时,爱宕山已有五个女妖无故失踪,死生不明。



倒春寒,爱宕山三月竟飘起细雪,山上谣是天神降罚。

天神降的什么罚,山中众妖无人敢说,却各个心知肚明,短短一个月,爱宕山失踪了九个女妖,山中妖王却不闻不问,放任自流。

这事放在别的妖山上,不是什么大事,大江山的鬼王从不关心他的手下有几个,没人陪酒就对月自酌。

但是爱宕山不一样,比起其他逞性妄为的妖山,更像是一个小国,大天狗就是那万世万代的君主,山中众妖跪伏在地,以表臣服,尽将大天狗的言行奉为玉圭金臬,不二法度。同时,大天狗会给予他们庇佑,在他的领地上,只要安分守己的修炼,便无祸事,但若是有人怀有异心歹心越雷池一步,必承大妖雷霆之怒。

几百年来,在这爱宕山上,从没有大天狗三天揪不出,一天杀不死的恶妖。他向来嫉恶如仇,雷厉风行,这次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渐渐有人谣说,大天狗已经不复往昔。但山下挑衅的妖怪来了一批又一批,却打不破大天狗的结界。爱宕山的态势愈发的云谲波诡,似是山雨欲来。

这一天的傍晚,河畔例行的故事会又开锣了,但是到场的却只有讲故事的人,听故事的人一个也没来。

妖狐照例坐在树下,看着苍松翠竹,耳畔是淙淙水声,面具下的他半阖着眸子,黄金色的瞳孔静的像一潭沉水。

他摇摇头,知道爱宕山恐怕不会有小妖怪来听他讲故事了,小妖怪们已经不敢出门了。

他轻轻的自言自语道,“看来要提前走了,去哪好呢。”

他朝山顶一拜,“小生走了,今年冬天再来,希望爱宕山依旧如初。”

他的腰还没挺起来,就听见有人说道,“哼,怕是不复如初了。”

妖狐不抬头就知道,是大天狗。

大妖总是高高在上,踏月色而来,今天他换上了白色的狩衣,没有戴面具,直接露出了英俊清隽的面容。他这个人,似有千般法相,刚愎嗜戮是他,正义慈悲是他,他带着面具时,是金刚怒目,摘下面具时,似菩萨低眉。

妖狐拿不准他来干什么,索性没有回话。

大天狗继续说道,“你来此短短一个月,失踪了七个女妖,你作何解释?”

妖狐一愣,下意识的回答道,“小生来之前还失踪了两个小姑娘,大人为何不算在内?”

大天狗羽扇轻摇,“吾就问那七个。”

妖狐照实回答,“不知道。”

大天狗剑眉微蹙,似是要动怒。

妖狐转念一想,旋即说道,“不过如果大人一定要小生说些什么,小生确实也能说出一点东西。比如说大人似乎要把这九个女妖的失踪扣在小生头上,怕是小生说什么都没用,今天就要让小生伏诛了。”

大天狗站的四平八稳,他说,“你若想解释,吾可以给汝这个机会,耽误了时间,或解释的不通,吾便杀了你。”

妖狐闻言不怒反笑,啪的一声展开手中折扇,檀香扇骨书美人图,端的是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模样。他说,“想必大人已经替小生想好了,小生又何必多此一举,况且......”

可惜这面具遮住了他顾盼神飞的眉眼,但光是含笑的嘴角和精致的下巴,竟已能艳比三月桃花,他柔声说道,“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话音刚落,他就偷偷在手里捏起了一个风刃,直接打了过去,不求能够重伤大天狗,只求打乱他的攻势。

大天狗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刃打了个趔趄,他还没来得及还手,妖狐已经划出了气刃束缚,裹住了大天狗的身形。待大天狗振翅打破气罩,那妖狐早已逃之夭夭,没了踪影。

此时山岚忽起,带出河中尚未消散的神酒香味,弥漫在层峦叠嶂之间。皎皎月光漫山倾撒,投在大天狗淡金色的发丝和白瓷一样的脸上,衬的他不喜不悲的面容更似山中神祇,月下谪仙,高贵冷漠,不容奸邪。



爱宕山初冬的第一场瑞雪甫停,大天狗便来到京都访友,消息一出,京都登时万鬼辟易,似有神临。

七天后,传闻大天狗已走。此时正住在京都郊外的妖狐为了保险起见,依旧没敢走出宅子,他耐着性子,等了足足四十九天,才在深夜打开了自家妖宅的大门。

门刚打开,就见到茫茫白雪地上一根乌亮黑羽。

妖狐想都没想,立即关上大门,奔回屋内,企图开起屋中幻术隐藏自己。人还没进屋,就看到大天狗已经站在屋中,正在倒茶。

妖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在门口顿了顿,没走进去,他说道,“大人大驾光临,小生没能提前准备,礼遇不周,见谅了。”

大天狗呷了两口茶,放下茶杯说,“这是你自己的住所,进来吧。”

妖狐进屋,从里屋搬出个椅子,摆到了大天狗身边,“您先坐吧。”

大天狗也不客气,坐在那里慢悠悠的喝茶。大天狗喝的极慢,慢到连吞咽声都没有,似是要把二钱一两的茶叶品出二百金一两的滋味。妖狐站在旁边沉着气,眼观鼻,鼻观心,一会儿茶杯空了,他便帮大天狗满上。

两人一个喝一个看,较着一股劲儿,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大天狗喝空了第三杯茶,此时茶壶里倒出的茶已经凉了,大天狗挥挥手,示意妖狐不必再续。妖狐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小生去换壶热的。”

大天狗说,“不必了,屋里冷了,把炉子点起来吧。”

妖狐依言点起了屋角的暖炉,妖火点燃后不似炭火,是淡蓝色的无味青烟,像是蛛网一样在屋中拉出细软的丝线,屋里缥缈如云巅,而后渐渐热了起来。

这屋里一暖,妖狐胆子似乎也胀了起来,他决定不再跟大天狗比耐性,便开口问道,“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大天狗伸出食指,指了指地面,“为你这宅子下面的东西而来。”

妖狐闻言一笑,“这等事情何须大人亲在前来,几具妖尸而已,小生这就给您挖出来。只是这些妖尸埋得久了,怕是腐的不成样子了,腌臜了大人的眼,千万请您恕罪。”

说罢他走出了屋子,在院子展开了妖力,不一会,七具兽尸破土而出,被一一挪到了屋外。

大天狗走到兽尸前,细细端摩了起来,他对妖狐说,“吾曾看过一本书,记载了早年的阴阳师们为给人聚势而使用过一种奇特的阵法,将七具不同种类的妖尸按北斗七星的排布埋于土下,再将需聚势之人的宅邸建于众星拱卫的北辰位,该人即可百年运势昌隆。”

妖狐说,“就是它了,小生最近感自身时运多舛,若是求神拜佛,满天神佛怕是巴不得我这个妖死,小生便在家中布下此阵,从各位妖界同胞处求个福祉。”

大天狗问道,“杀人者从被杀者身上求福祉么?”

妖狐站的恭敬,说的话却不恭敬,“从死人身上求,总比从活人身上求好。再说,大人问这话就是明知故问。”

大天狗挑起眉,悠悠说道,“吾倒要问问,吾怎么明知故问了。”

妖狐展开不离手的扇子遮住了自己半边脸“大人这话说的,就像今天不是来杀我,而是要跟我聊家常似的。”

大天狗反问,“吾为何要杀你?”

妖狐说,“因为小生无法自证清白,还冲撞了您。”

大天狗说,“清白何须自证,谁说你有罪,谁便去证,无证岂能定谳。”

这下换妖狐纳闷了,他问道,“小生既拿不出我没有藏匿爱宕山女妖的证据,也没人拿得出小生藏匿她们的证据,无人可证我罪,您又为何要千里而来?”

大天狗突然看向他,朝他笑了一下,“谁说没人拿得出?七尸照北极,北极位就是你身前的这间屋子,吾若将你悬于屋梁上的六颗妖心摘下,你屋子里的幻术一解,吾且问你,吾能看到几个爱宕山失踪的女妖?”

不等妖狐回答,大天狗黑羽一震,气浪破空而去,梁上六颗妖心应声掉在地上,屋内幻像开始崩塌,古朴的家具在烟雾中消散,赫然露出大片的红帐,帐中六个年轻女妖表情木讷地站在屋内,眼神空洞无光,像是一具具的木偶。

大天狗转过身对着妖狐说,“你还算有几分本事,这傀儡术使得不差。”

他话音未落,倏然天感异象,浓云蔽月,烈风作响。

大天狗转过身来,此时的妖狐已如满弓弦上箭,他的妖瞳金光大盛,紫黑色的妖气凝聚在周身,散发出夺人的杀气。

大天狗笑了,他甚至没有任何打算接招的样子,只是平静的评价道,“与我相抗,只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妖狐眼角青筋暴露,他露出尖利的兽牙,压着嗓子回答,“我有没有这个本事,试过才知道。”

说罢,妖狐并指成刃,以雷霆之势骤然袭向大天狗,卷起满地白雪。

只一瞬,这雪还未来得及落下,战局便已经终了。

妖狐甚至不能看清大天狗的动作,他发难的手就已经被稳稳的握住,千钧之势像是撞到了亘古不化的千年寒冰,却未能伤及分毫。

此时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熟悉的令他发疯的恐惧。

大天狗的手一寸一寸的用上力道,只听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妖狐的手骨就被整个捏碎了。

随着大天狗松开他钢铁一样的五指,妖狐惨叫着跌坐在地,他被大天狗释放出的强烈妖气压的全身冷汗濡身,身体蜷曲成一团,无法起身,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高高在上的敌人,做出最无力的反抗。

他的狐瞳翻覆着黄昏海潮一样汹涌的波光,他正调动自身所有妖力抵抗着大天狗那仿佛要吞噬天地一样的庞大压力,但无论他如何提力,那山岳一样巍峨的压力还是分毫不卸。

大天狗还是那副模样,施施然的站着看着,而他的敌人已经匍匐在地,无力抵抗了。爱宕山的大妖怪当真如天神降罚,浩荡威仪。

大天狗说,“你的贪念压倒了你的身躯,也将熄灭你的生命之火。”

妖狐痛苦而艰难的回答,“压倒我身躯的是你的妖力,将熄灭我生命之火的你是的杀念,而非我的贪念。”

妖狐每说一个字,鼻腔和口腔里就涌出一股一股腥甜的气味,但他仍然固执的用他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必装成神仙圣贤,全天下都知你真身是个鸦妖,世人畏你惧你,乃是怕你压不住你身为妖的邪性,为祸世间,并非敬你如神明。而今日我身将死,不过是大鱼吃小鱼而已,只因你比我强,而非死于你之明判。”

大天狗俯视着他,说道,“我只觉此言是你死前口不择言的求饶,再难听的吾都听过了,你不是第一个说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妖狐说,“那好,那我问你,天下少女千千万,你可知道我为何但对爱宕山的下手?我既下手,又为何要邀你共饮神酒?我又为何选在那时匆匆离开,从此再不踏进爱宕山?”

大天狗说,“那是你的事,吾无意知晓,你带到黄泉下,说给十殿阎罗吧。”

妖狐再也克制不住,他大声吼道,“因为你!因为你啊!”

血混着泪,从他眼角流到雪里,他哽咽的声音渐渐淡了,“你答应我的,你却忘了,在我还未化作人形时,你答应过我,你说等我修炼出人形,你就会完成我之请求,而如今,你全忘了,都忘了.......”

他一边哭,又一边笑,那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庭院里,诡谲又凄苦。那些曾经的画面在一个人的回忆中历历在目宛如昨日,却在另一个人的脑中被抹的一干二净,当真是造化弄人。

大天狗似乎在回想,又似乎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地上口中不断漾血的妖,过了一会,他收回了妖力。

妖狐像是重获空气一样大口喘息着,然后开始剧烈的咳血。

大天狗说,“这不是你抓吾爱宕山之妖的理由。”

妖狐叹了口气,“您还是没想起来,算了。”

大天狗问,“吾当初答应你什么了?”

妖狐摇摇头,“小生不能说。”

“为何不能?”

妖狐有些凄惨的笑道,“我说了,那就真的死定了。”

大天狗反而一笑,“你,吾是杀定了。”他转身走进屋里,对妖狐说,“进来吧,吾虽不能让你活,但吾答应你的事会尽量做到,你可以慢慢思考你说不说,但是我的耐性是有限的。”

大天狗踏入房门,就听见妖狐在他身后说,“小生只能告诉您四个字。”

大天狗问,“哪四个?”

妖狐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幽幽的在他身后说道,“气刃束缚。”

刹那间万千气浪蓬勃喷涌而来,四周墙壁似化作出风的洞穴,源源不断的像房屋中间涌出风压,而屋内的大天狗猝不及防的中了招,一时不能动弹。

妖狐迅速念出口诀,催动自身妖力,房屋的墙壁竟一点一点脱落,露出了三层符纸,将大天狗围的密不透风,那些符纸快速旋转逼近,最后都融进了大天狗的身体里。

妖狐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顺手抹掉了嘴角的血,他从地上捡起掉落的折扇,单手打开折扇,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得意又狡黠,“大人,形势反转了。”

大天狗倒是冷静,他还是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这是阴阳师的封印术?”

妖狐说,“有用就行。”

大天狗说,“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精。”

妖狐说,“大人谦虚,主要是您配合的好。”

大天狗一声冷笑,“这术要想困住吾,术里就不能有第二个人,这术法有它的局限性,无法识别目标,只能在范围内随机攻击,若吾没有破掉那六颗妖心,或者你也在术中,术法被分担,你就封不住吾了。”

妖狐说,“如果可以的话,小生更希望是我在你进屋之前就自己摘掉妖心,等你进门时直接开阵,这样我这只手也就保住了。”

大天狗说,“院里的北斗阵、房梁上的妖心,还有那些傀儡,其实都是为了压住墙里封印符的气息吧。”

妖狐说,“不能完全说是,聚势是真的在聚势,藏傀儡也是真的在藏傀儡,只能说是无心栽柳,正好遮住了封印术。”

大天狗夸赞道,“你确实有些本事。”

妖狐叹了口气,“小生心里明白您不是在夸小生,却还是有点高兴。”

大天狗冷哼一声,“夸你便是夸你,你想越多,越是庸人自扰,便辜负了吾之夸奖。”

妖狐苦笑道,“您就算是穷途末路还是这么泰然自若,真是令小生敬佩。”

大天狗说,“吾就算身陷囹圄,折断羽翼,亦不会妥协,无须费言,直说来意吧。”

妖狐摇摇头,“您看看您说的,是您来找的小生,而不是小生请您来的呀。”

见大天狗没有回话,妖狐一边擦着血,一边继续说,“其实小生困住您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让您留下而已。”

大天狗听了后竟然笑了起来,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由衷的笑了。

妖狐也笑了,细长的狐狸眼睛眯起来,嘴角弯弯的,像是个调皮的孩子刚刚做了什么恶作剧,“小生知道,要大人这样的大妖怪彻底彻底变成我的所有物是基本不可能的,除非您死,留给我一具尸体,可小生又不想让你的生命完全消逝,那样太无趣了。我只是想把你留在小生的身边,所以我需要用傀儡术控制住您,这样一来您就会和那些美丽的少女一样,永远安静,美丽,并完全属于我。这是必要的牺牲,小生也很无奈。”

说罢,妖狐皱着眉摇了摇头,还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大天狗只是冷冷的评价道,“你对我还真是执着,不过吾实在想不通你为何如此急于找死。”

妖狐又是叹了一口气,“大人,小生对你之执着,其实源于对你之恋慕,很不可思议吧。”

他摇了摇扇子,慢慢的走进大天狗,兀自说着心头的念想,“在小生还未化形之际,因缘际会向您求得了一个承诺,在此之后小生一直等着您,春来春去,日升月沉,小生一直想着您,盼着您,您高贵完美的容颜,凌风傲雪的风骨和不可一世的力量,一直深埋在小生的脑海里,在我的心里抽了芽开了花。可那花竟要我的心头血浇灌才能盛放,小生为了它能长开不败,早已被她那九曲的根茎扎穿心脉,但这还不够,它越长越大,仅靠思念和梦境已经无法支撑它,而我也渐渐干涸,可我不愿把它连根拔起,更不愿引颈就戮,被它吸干心血。”

见大天狗仍然缄默无言,他轻轻的环住大天狗的身体,将头搁在大天狗的肩头,像是久别的爱人一般在耳畔亲昵的诉说着爱语,“小生曾跪拜过虚无的神明,寄托过晦涩的佛经,圣物的照耀使我痛苦万分,却不能减少我对您的一丝一毫的眷恋。您就是小生遥不可及的追求,患得患失的梦想,您实在太高不可攀了,为了接近您,就要拿出我的所有来赌,我的生命,我的灵魂,幸好,小生赌赢了。”

说罢,他抬起头,一双幽幽的金瞳直勾勾的望着大天狗,深情又炽烈。

大天狗听完他的话没什么动作,只是用他平湖一样的语调调侃道,“好大的口气,真是超出吾之预料。”

妖狐听罢只是叹了叹气,他遗憾的说道,“可惜,小生以后怕是连大人的讥语都听不到了,凡事要取也要舍,就委屈大人做小生一辈子的傀儡吧,已续被您遗忘的诺言。”

话毕,妖狐便催动妖力施展傀儡术。

傀儡术一层一层的施压,大天狗的身形开始摇晃,妖狐见状抱紧了大天狗,他垂下眼帘似是不舍,连连叹息里都是未能尽诉的爱意。

此时他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耳畔却传来了大天狗的数九寒冰一样的声音,“你不必为此挂心,一来,吾之强大,远非你之所想......”

话音未完,大天狗突然伸展开巨大的黑羽,迅雷之势冲开了重重束缚,瞬时黑翼又急剧在身前收拢。妖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蔽日遮天的黑翼困住了身形。

大天狗用黑翼把妖狐密不透风的环在怀中,他每一根羽毛都似一把利刃,闪耀着锃亮的寒芒。妖狐甚至还未来得及呼喊,就瞬感万千刀剑加身,剧痛中他看到大片血雾从自身喷涌而出,大天狗竟用黑羽将他千刀万剐!

待大天狗重新展开浸透血液的羽翼,妖狐没了支撑,像一具破碎的断线木偶,鲜血淋漓的身体颓然倒地,在雪地里殷出一滩血泊,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死死的盯着大天狗,血液顺着额头流进他的眼睛,他甚至看不清眼前之人,只能看到一片天愁地惨的红,他张开嘴,却再难吐出一字。

大天狗气定神闲的抖落黑羽上的血,不紧不慢的继续着刚才的话,“二来,吾对你之诺,从未忘却。”

妖狐听到了,但是他已经无法思考这句话的含义,生命和痛苦正从他溃不成形的身体里快速剥离,就连他含在嗓子未能吐出的话和恨,也被凛冽北风打散。他黄金的眼瞳渐渐暗淡,痉挛的躯体最终彻底归于平静,飞溅出的血液如同映雪红梅,兀自绽放。

此时结界一层一层的崩裂,一轮白月高悬于天。



妖狐再次醒来时,看到的是一尊佛像,丈六金身,鎏金贴彩,结跏趺坐于莲花座上,左手施与愿印,右手施无畏印,巨大舟型光背绘火焰莲花纹,法相庄严。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你看这佛像如何?”

即使还没有彻底清醒,这声音依旧令他汗毛倒竖,毛骨悚然,他渐渐的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躺在血泊中连挣扎都做不到的他,含恨而终。

妖狐慢慢回过头去,大天狗那双澄澈而冰冷的双眼正看着他。他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并没有被羽翼分割的伤疤,他并没有死,虽然手确确实实的断了。

此刻他的手被严实的包裹起来,纱布上密密麻麻全是治疗符文,他谨慎的思考着自己的遭遇,发觉死亡只是一场幻觉。

大天狗的声音再次打断了他的思路,同样的话大天狗又问了一遍,“你看这佛像如何?”

妖狐只得回过神来,将目光投向佛像,“三十二相,八十种好。”

大天狗说,“还有呢?”

妖狐不知大天狗要什么答案,只好多看了几眼,在晦暗的光线下,佛的面目影影绰绰,不甚清晰,突然让他无端感到脊骨一阵凉气,如坠冰窟。

大天狗见他不说话,料到他已看出部分端倪,便直接说出了答案,“这佛像里封着一只妖怪的尸身,与你同源,也是只狐妖。传闻狐死首丘,狐狸死后魂魄返乡后方能再入轮回,我将他封入佛像时,特意让他背对着狐乡,见不到故土,我不仅要让他死后不得安宁,还要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妖狐心下一凛,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小生这位同族是怎么得罪了大人?”

大天狗只是模糊的回答,“一言难尽。”

妖狐见他不想说,但为了搏生机,却还得硬着头皮跟他说,“大人,冤有头债有主,我生下来就无亲无故,天生地养,不与同族同伍,与此妖绝无瓜葛,大人明判,莫要牵罪于小生。”

大天狗一声冷笑,“没什么牵罪,你和他本就同罪,你便和他一样圣像裹体,死不安宁吧。”

妖狐顿时跪地叩首,来来回回求大天狗放过他,他说到口干舌燥,大天狗始终三缄其口。

妖狐越说心越凉,越说心越死,但他仍不愿接受自己即将身死的事实,“大人若要杀我,为何不在宅子里杀了我,还医治了我的手,大人莫要吓我。”

大天狗长长叹了一口气,“吾无意杀你,吾若想杀你,你早已身死魂灭,轮回路断。吾曾说过,让你拿神酒可换你一命,是你自己放弃生机。当然,吾只想托你给你这位同族带句话,你若有办法活着完成,我断不会取你性命。”

妖狐苦笑道,“活着怎能进阴曹地府,看来大人是不打算给我活路了,敢问大人,您要带什么话?”

大天狗低下头,正视着妖狐,半响未语,最终他缓缓说道,“那便替吾问他一句,失忆玩够了吗。”

妖狐听后也是半响沉默,之后竟轻笑出声,他从容的从地上站起来,轻抖手腕,折扇凭空而出,转眼间竟褪去了一身狼狈,还是那副风流公子哥的模样,顾盼生辉。他眯起金黄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大天狗,嘴角带笑,话中藏刀,“真是好多年没听你这么咬牙切齿的了,小生甚是怀念,不应该是玩够了吗,而是应该问,这辈子活够了吧?”

大天狗见他如此,冷笑一声,“我早该让你认清事实,省得可惜了那一壶神酒。”

妖狐似是有恃无恐,“酒我倒了,要为此杀了小生了么?”

大天狗说,“无论你打得什么主意,曾经没有得逞的,今后也不会得逞,你的情况我很清楚。”

妖狐歪头问道,“你怎么看出我当初没入轮回?”

大天狗说,“你能不能死,自然是杀人者最清楚。”

妖狐将目光投向佛像,“好吧,你既然无心杀我,何必立着这佛像,我见这佛像确实妖怨冲天,里面是什么?”

大天狗说,“这里封着的是你,但也不是你。”

妖狐闻言一愣,“什么意思?”

大天狗伸手抚向妖狐额头的妖纹,妖狐下意识浑身一震,但他却没有躲开,任由大天狗描画那鲜红的纹络。

“你死后才能知道我封了什么在里面。”大天狗放下手,牵起他的手腕,“去个能好好说话的地方吧。”


妖狐随大天狗穿过正堂,来到卧室,在很久以前,这是他经常造访的地方,多年过去,里面陈设不变,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从他踏入这间屋子,时间就仿佛回溯到曾经离开的那一刻,山回路转,这百年的谋算似是一场梦,而今又回到了远点。

妖狐越在这屋子里待着,越觉得自己惨淡经营不过是一场笑话,“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希望我回心转意,还是想再杀我一次?”

大天狗示意妖狐落座,并给他倒了一杯酒,那甘醇的香味不似人间之物,妖狐一闻便知,这是大江山鬼王所酿的神酒。

大天狗说,“从我们认识起,我已经杀了你三回了,但我都没有至你于死地,常言事不过三,若有下次,你绝无活路。”

“怎么,你还真能为了你那伪善的大义和站不住脚的规矩杀了小生?你若想杀我,我早就死了。”妖狐把玩着手上的茶杯,一如他过去所为,“可小生现在还活着呢,小生问一句,你知道这是为何么?”

大天狗说,“因为你掐中了我那软弱的仁慈。”

妖狐摇摇头,“你这个答案可真是让小生心寒,承认你喜欢我,是那么难以启齿的事么?”还没等得到回答,他又兀自说道,“哦,对啊,承认你喜欢我这种血统不纯,多情,又喜滥杀的妖怪,确实令你难以启齿呢。”

妖狐伸出胳膊环住大天狗,“你想靠杀了我来终止这荒谬的赌局,这对我而言非常不公平。”

大天狗说,“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公平,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对你如何,而是对我是否值得。”

“真是标准的妖怪发言,您那神祇的面具,这么迫不及待的摘掉了吗?”

大天狗说,“你不必出言讽刺,我对不同的人,有不一样的态度。”

“哦?”妖狐眯起眼睛,摇着扇子问道,“那你对我是何种态度呢?”

“就是你所见识的态度。”

妖狐听后默默斟满两人的酒,才说道,“再来一杯酒吧。”说罢他一仰而尽,烈酒入喉,化做一声叹息。

然后他说,“我认输了,最初的赌注是你赢了,我已经累了,放过我吧。”

大天狗举起了眼前的酒,打算照例发出胜利者的宣言,此时此刻,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他竟一时失语。

他知道妖狐在等他的回答,而他却陷入了恍惚。

该如何处置这场赌注的败者,这个问题曾在无数个深夜中从他心底被提及,他却从未思索过答案,他对自己太过自信,深知优柔寡断也向来不是自己作风,他本以为当他必然要面对的时候,就会知道心的回答,就像人们无法抉择时投下的那枚铜币,当铜币抛出时,答案就已经明了。而如今铜币已然抛出,他才发现,他内心抛出的那枚铜币,是个没有答案的抉择。如果数字代表同意,花纹代表拒绝,那他这枚抛出的铜币,两面却都是空白,没有数字,没有花纹,只有无法回答的心,一颗复杂的,扭曲的,却无比空洞的心。

当同意不是选项,拒绝也不是选项,那么什么才是回答。他才惊觉早有什么变了,而他早已不是自己,而变成了其他的什么。

如今连备选项都没有的他,或许才是先输掉的。

不,只要不开口认输,便没有输。那么他便可获得胜利者的荣耀和奖赏,就像从前一样。

突然,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的眼睛被妖狐用手遮住了。

妖狐说,“你不应该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这样我就不会发现,你也没有赢。”

大天狗下意识的说,“我没有.......”

妖狐温柔的呢喃道,“别再遮掩了,我已经看到你眼里翻涌的惊涛骇浪了,我终于破开了你内心的钢铁铠甲,但我却累得毫无欣喜了。”

他把手从大天狗的眼上拿下来,改为捧着他的脸,他将自己额头抵在大天狗的额头上,这样,两个人的眼睛便对上了,大天狗透过妖狐那死水一样平静的瞳孔看到了自己的目光,炽烈的深蓝色火焰。

妖狐轻声说道,“你看到了么,真实的你自己。其实你就是个妖怪,骨子里抹不去的凶残弑戮,偏装什么神仙圣贤,自建庙宇供人拜谒。但你其实既不像妖,也不像神,你如今连一段因无聊赌注作茧自缚,畏首畏尾,患得患失,倒像是个人了。”

此时大天狗已经从自己的恍惚中缓过神来,又是那个爱宕山威严赫赫的大妖怪了,他对妖狐说道,“作茧自缚的只有你,人陷了情网,饮鸩如饮蜜酿,明知是药石罔效的剧毒,却心甘情愿的喝下,而吾不会,所以,赢的是我。”

他又说道,“在这段时间,吾也曾反复审视自己心,追问何为情、何为爱,吾见百态众生为此痴狂疯魔,深陷其中,不解其由。昔日吾闻有人爱上鹤仙,遂趁其不备藏起羽衣,使之无法飞升。吾受此轶事启发,寻凡人求解,凡人答人生苦短,说所谓情爱是镜中花、是水中月。呵,要吾看来,此言不过是凡人求不得留不住的说辞。若要吾说,爱,无非就是个贪字,既付了真心,怎容背弃。吾便发愿,吾要这镜中花不败,更要那水中月长升!吾要你此生在我身旁不离,还要你生生世世不弃。”

妖狐听完笑了,“你疯了,你是在说你爱我么?”

大天狗说,“我说过很多次,多得我已经记不清,只是你从不相信而已。”

妖狐说,“的确,就像我说过我只爱你一个,你也说过你爱我,谁会信呢?”妖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呢,你的回答事放过我,还是杀了我?”

大天狗说,“我要考虑一下。”

妖狐抿着酒说,“夜长梦多,又何必拖沓。”

大天狗回答,“我的胜利品便是这考虑的时间,我只是将赌约履行到最后,而你是生是死,与此无关。”

妖狐摇摇手,“随你吧,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胜者,希望你在爱宕山的每一个被山岚吹醒的深夜里,还能坚信你这荒唐的认知吧。”

“我说过,你不必惩口舌之快。”

妖狐站起身来,轻摇骨扇,他照常眯起细长的双眸,“那么,我在山下等你的答案,三天后,你若不来杀我,我便当你同意放过我,从此我们海角天涯不相见,相见也是不相识,大人,小生告辞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只留下大天狗看着手上那杯迟迟未饮的酒,讳莫不语。


妖狐在山下静静待了三天,专心等大天狗登门,第三天晚上太阳一落,大天狗果真造访。

妖狐引他入堂内坐下,给他倒了一杯酒说,“大江山的神酒,尝尝吧。”

大天狗心中一凛,“你的酒不是倒在河里了么?”

妖狐言笑晏晏的回答道,“这是另一壶。怎么样呀大人,你的考虑如何?”

大天狗说,“我放过你。”

妖狐抿嘴一笑,对他说道,“但是我不放过你。”

大天狗皱眉回道,“现在是我赢了,我来定你之生死。”

妖狐托着腮笑说,“不对,是我赢了。”

大天狗冷哼一声,“不想认输么?”

妖狐说,“这三天你去大江山找鬼王证明了一件事,对不对?”

大天狗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妖狐又说,“从一开始,你找酒吞童子大人做赌局的见证人时,你们就已经有了约定,鬼王的见证会偏向于你。”

大天狗说,“我不是来听你信口雌黄的,我已经决定放过你了,你若还要激怒我,就得用命偿。”

妖狐摇着扇子说,“这世上没什么是天衣无缝的,别这么气急败坏,姑且听我说完吧。在之前的几次转生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此事,而当这一回转生,却给了我一个绝好的机会识破这一切。我重生后,大江山举行酒宴,鬼王的酒宴冠绝当世,你知我不会错过,便与鬼王事先做了约定,提前探查我转生的情况。而我也确实去了,只是我去的那一日,鬼王恰好不在,他的副手分给了我一壶神酒,当我要离开的时候,回山的鬼王又给了我一壶,而除了我以外,其余人均只拿到了一壶。此时,我便感觉到此事有蹊跷,从前我从未见过鬼王,也不觉得鬼王会认识我,我跟鬼王唯一的联系就是我们的赌约。我便找了一个同族,挑了一个鬼王出巡的日子去领酒,当鬼王回山那日,他也领到了第二壶酒,鬼王给和我相似的妖专门准备了酒。有了这个认知,我便知道了这第二壶酒必有阴谋,也知道了鬼王和你早有串通。”

大天狗冷哼一声,“无稽之谈,你该不会认为你这无凭无据的三言两语就能打破既定的胜负吧。”

“不,我有凭也有据。”妖狐继续说道,“之后我便拿着这两壶酒来到爱宕山,而这山上,你早已布下了局,最开始消失的女妖是你的手笔,而我也将计就计,继续虏获女妖,造成外界以为你治下无能的错觉,而你为了应付因此招来的挑衅者,来不及找寻我的藏人地点,不得不放下对我的制裁,而让我逃走。那恐怕是爱宕山多年以来最强的对手吧,虽然还是被你毫无悬念的杀死了,但是你不觉得奇怪么,那个消失已久的妖怪为什么会攻击爱宕山?”

大天狗蹙眉,缓缓说道,“是酒吞干的。”

妖狐笑了,“没错,你可以和鬼王达成合作,我,也可以。那个妖怪是鬼王放出的,为的是绊住你对我接下来的行动,而我也把那第一壶酒尽撒河中,你便不能靠此来找寻我的位置。”

他又说道,“而上次见面,为了混淆你的判断,我故意提到诺言来给自己争取翻盘的机会,因为我知道你已经从鬼王那里得到了假消息:我没有过往记忆。由于对情报的动摇,你暂时放过了我,但是你绝对的战斗力使得我这一招的效果很有限,没能让我争取到主动权。”

大天狗问道,“你和酒吞达成了什么合作?”

妖狐说,“我只是问他,你看大天狗高高在上的样子是不是很恶心?如果我能让他从云端掉下来,你能帮我一次么?哼哼哼,然后鬼王回答我,那你可得让他重重的摔在泥里呀。”

此时大天狗的目光已如数九的寒霜,他看着妖狐,就像他在山顶俯瞰着如同蝼蚁的众生一样。

妖狐却不以为意,“是你率先找寻鬼王合作,此时你便已经输了,我如今已经拿到了凭证。”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盒子,大天狗一眼就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便挥了挥手让他收起来,“行了,不必拿出来了,酒吞还真是敢做。”

“对于像他那样的鬼王,比起你许他的金钱宝物,你失败的样子更能让他提起兴趣吧。我都让你骗赢了两次,第三次也该我赢了。不过我没想到你甚至能控制我的轮回,当真神通广大呀。”

大天狗叹了口气,“那并不是轮回,你只是被我喂了孟婆汤,并未下过地府,但是孟婆汤对妖怪的效果有限。好了,说出你想要的奖赏吧。”

妖狐噙着笑,托着腮,柔声细语的问到,“如今我大概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爱我了,但你爱的不是完整的我,因为我总是并非只爱你一个,我说的对么?”

大天狗没有正面的回答,只是阖上眼睛,含糊的说,“也许吧。”

妖狐又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爱的或许就是无法完全爱你的我,一个不会完全唯你是从,你又爱又恨的我?”

他的话里掺杂了妖力,使得他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致命的吸引力,甜腻的如同蜂蜜糊在对方的耳道和气管,又像一张精心织出的蛛网层层紧束飞蛾。大天狗本能的看穿了妖狐的小把戏,却没有心思去施力阻挡,他感觉自己的头有些痛,下意识的皱起眉,但也只是如此。

妖狐又说,“你从不打算杀我,只打算依靠让我轮回一次一次洗掉我的记忆,让我对你一心一意,这就是你的打算?”

大天狗的头越来越痛了,一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东西,终于被摆上了台面,“直说你要的东西,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好,我要求赌约作废,从此我们再无这些约定做牵制。”

大天狗头痛欲裂甚至阻碍了思考,他想了半晌才说,“好,我同意。”

妖狐说,“那么,从现在开始,能够绑住我们的只有彼此的心了。”

大天狗不明就里,抬起头来看着他。

妖狐眯起眼睛,伸手抚平了大天狗的眉头,他笑着说,“这个令我深恶痛绝的赌约最终还是给我带来了好消息,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证明的答案,这个答案我非常满意,这一次,我希望你能遵从你本心的指引来找我,而不是为了无聊的约定,当你能顺着你的真心来寻找我,或许我,也能给你你所追寻的结果。不过你不要做太多期待,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是你总有你能改变的东西。”

大天狗似乎明白了什么,罕见的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随后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他轻声说,“放肆,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行了你走吧,走之前记得把那个佛像打破,那里面有属于你的东西。”

妖狐一直没能探明那个佛像的玄机,“那里面究竟是什么?”

大天狗揉着眉头说,“是你的一魂一魄和我的一魂一魄,我用秘法将你我的命运绑在一起,这样你在外时,无论你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难,都能逢凶化吉,不死不灭。如今赌局已破,你再无性命之虞,那佛像便没用了。”

妖狐一下就明白了那是什么法术,“那我要是把佛像打破以后,把你的魂魄也顺走了......”

大天狗冷着声打断了妖狐的话,“那你就别想走出我的爱宕山。”

妖狐闻言轻轻地抱了一下大天狗,“爱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提心吊胆才有意思,好好体会凡人和下妖的苦乐吧,天神般的大妖怪。”

说罢,妖狐展开折扇捂住嘴,一路笑着离开。这一刻,他似乎还是大天狗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像大天狗初来爱宕山时,看到的山下那片张狂盛放的桃花,北风扬起漫山遍野的花瓣,落下的花雨全是他留不住的遗憾,那是一种陌生而令他厌恶的无能为力感。后来,他亲手毁了那片花林,想想竟已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但或许只会是那漫天桃花忘记他。

最终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望向窗外,悠长而深邃的目光似乎在看夜空中那弯高悬的弦月,又似乎透过千年的时光在看着他念念不忘的花雨。某个特殊的角度下,他露出了深藏已久的寂寞与哀愁。在这万籁俱寂的爱宕山山顶,爱宕山之主的心却无法平静,他越来越焦躁,越来越痛苦。此刻的他当真如妖狐所言,像个凡人了。

突然,大天狗小声说了一句,“是我输了。”可是这句话实在是太轻太轻了,除了阗寂的月夜,连他自己都没能听到。

而后,妖狐果真取走了自己的魂魄,却留下了大天狗的魂魄,自此杳无踪迹。

就像是这一天大天狗没有造访过他一样。



 书生的故事讲完了,此时已是夕阳西沉正黄昏,我把我所记录的这一沓纸交给他,他也如约给了我报酬。

天色已暗,我便决定回家,那书生见我收拾东西,执意要送我一程。盛情难却,我便随他与我同路。走着走着,他突然说道,“小姐,你要去的路不是这条,随我来吧。”

说罢,我竟鬼使神差的随他走向了另一条我从没走过的路,那时的我似乎是有意识的,我知晓脚下的路有些泥泞,也看得到两旁逼仄的灰墙,这明明不是我回家的路,我却随着他渐行渐远。这时我突然发现,一轮惨月下,书生竟然没有影子,而我的影子像一团浓雾一样不成人形。我似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像个木偶傀儡一样一路随他出了城,我们来到荒郊野岭的一个古宅,书生缓缓推开暗红的院门,随着开门的声响,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度醒来,我就躺在古宅的门口,抬头就看到那扇仿佛在滴血的大门,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我站了起来,此时我已经没有了被支配的浑噩感,现在我的行为是属于我自己的思想的。我谨慎的观察着四周,周边都是野兽的残肢断骨,恐惧在我看到了一截人指似的东西时压垮了我最后一丝理智,我疯狂的向家跑去。

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等我醒过闷儿来时,我已经在家了,我的母亲正抱着我,安慰我,而我已经泪流满面,哽咽不停。我劫后余生一般,心有余悸的将这段经历将给我父母听,由于太过光怪陆离,我的父亲对我说之事的真实性不置可否,只说郊外并没有什么古宅,以前确实有个贵族府邸,四十年前一场大火已经烧的灰飞烟灭了。我的母亲安慰我说也许是我今日太过劳累,产生了幻觉。她边说边轻拍我的背,突然,母亲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嗖的收回了手,我仔细一看,她的手竟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开了一个口子。

我的父亲见状看向我的身后,就在我的领子下面,别着一只乌黑而坚硬的羽毛,正是这只手掌长的羽毛,轻而易举的划伤了我的母亲。那羽毛在昏黄的烛火下闪烁着凛冽的寒芒,竟如刀似剑。




十方三世诸佛菩萨,我的故事讲完了。

我抬起头,望向三丈石佛,见释迦慈眉,多宝善目,遂三拜而离去。

一出寺门,便见一俊俏青年身着蓝色狩衣,黑色高帽,嘴角噙笑朝我走来。他在我面前站定,说道,“听闻姑娘最近遇一奇事,不知姑娘可否讲给我听?”

我有些慌张的看着他问道,“你是何人?”

他笑道,“我是阴阳师。”




                                                                                                                        ——END



没有写进正文的解释一下:

妖狐提到的诺言和赌约是一件事,准确来讲诺言是赌约的一部分。赌约内容不是很重要,我就没有写出来。

我给他俩的设定是,两个人都很强,论计谋,妖狐工于心计,而大狗虽然有冷静的判断,但还是不善此道,论战斗力,大狗远胜妖狐,平均下来,两人有的打,但是正面战场上肯定是大狗赢,大狗:我才不听你瞎比比,我上去就是一顿爆揍。

水平所限,很多没有展开写,非常抱歉,最后谢谢大家看到这里,么么哒。

2017-08-05 #狗崽

评论(3)

热度(35)